转自:共青团中央
作者:李 娟
主播:韩语秋
原标题:《怀揣羊羔的老人》
太阳完全沉下群山,天色却仍然明亮、清晰。我们出去散步,沿着河岸走了两公里后,四周景物才渐渐暗了下来。河谷对岸森林密布。冰凉刺骨的水汽一阵阵扑面而来。在天边悬了整整一天的白色月亮,已转为金黄色,向群山深处沉去。
这时,有小羊羔撕心裂肺的咩叫声远远传了过来。凄惨又似乎极不情愿。我们站住听了一会儿,我妈说:“可能这附近哪儿丢了小羊娃子了。走,去找找看。”
我们循声音爬上河岸边高高的岩石,走进一片深深的草甸。这里有一片沼泽,我们小心地绕着走。
前面远远走来一个老人。近了,这才弄清声音的出处原来在她怀里。怪不得小羊的叫声这么别扭,原来它被抱得极其难受。那个老太太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人家,把它竖起来,一手搂着它的小肚皮,另一只手托着它的小屁股。小羊惨叫连连,不舒服极了,一个劲儿地挣扎。于是这个老太太就换了姿势,把羊扛到背后,像背包袱一样斜着反背着人家。一只手绕在肩头攥着两只小前蹄,一只手反到背后攥着另外一对后蹄。这下她自己倒轻松了好多,可怜那羊羔更痛苦了,于是叫得也越发不满。我们都笑了,这个又高又壮的老太太我们都认识。她常去我们家小店买东西。
“怎么了?这是——”
她乐呵呵地:“这个嘛,它的妈妈嘛,找不到了嘛,看——它哭呢!”
我们心想:明明是你把人家弄哭的。
又说了几句,道别了。
走出这片沼泽后,羊咩声犹在不远处凄厉厉地回荡。回过头来,天色已很暗了。依稀可见老人家的粉红色碎花长裙在深深草丛中晃动。
一到冬天,我们店里卖得最快的东西居然是奶瓶上的橡胶奶嘴。几乎每天都在出售。可大桥附近就那么两三个小村子,百十户人家。真奇怪。为此我妈还自作聪明地得出了两个结论:一、这个地方的计划生育没抓落实;二、这里的婴孩普遍牙齿长得早。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那些人买奶嘴是为了回家喂小羊羔吃奶。冬羔不像春羔那么易成活。冬天很冷,不能跟着母羊在室外活动,非常弱。因此很大程度上得靠人工喂养。
小羊羔真是可爱的小东西。它有人一样美丽的眼睛,长长的睫毛。若是小山羊的话,额头上还会有一抹刘海儿。它的嘴巴粉红而柔软,身子软软的,暖暖的,谁都愿意搂它在怀里,好好地亲一亲。我们这里有的年轻姑娘在冬天里串门子,就会搂上自家的一只小羊羔,就像城里的女孩上街搂宠物狗似的,一身温柔干净的气息,用孩子一样喜悦新奇的小嗓门轻轻交谈。小羊羔们就乖巧地各自趴在主人香喷喷的臂弯里,互相张望。看了那情景,记忆里的整个冬天都只剩下了微笑。
有的夜里,正围着桌子吃饭呢,这时门口厚厚的棉布门帘一拱一拱的,像是有人要进来。问:“是谁?”却又不回答。走过去掀开门帘一看,没人。脚下却有动静——一只银灰色小羊羔从我妈脚边顺着墙根快快地、一扭一扭跑了进来。一路跑到火炉边,晃晃身子,抖落身上的雪屑。再熟门熟路进了我家厨房,把案板架下的白菜扒拉出来,细嚼慢咽。你无法恨它,尽管白菜只剩最后一棵了。于是只好帮它撕几片叶子由着它吃,一直等到主人找上门来为止。
漫长冬天里只要是有关小羊羔的细节,真是又温暖又清晰。
我们家也养过一只羊。只可惜当时我不在家,等回来时,它已经长得老大了,也就不那么好玩了。但我想它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,否则我妈也不会把它惯成这样——它居然不吃草!只吃麦粒和玉米。
那羊被圈在我家小店后面的窗台下。平时静悄悄的,一听到店里有动静了,就撕心裂肺地惨叫。还把两条前腿搭在窗台上,嘴巴贴在玻璃上做出哀怨的神情。弄得来我家买东西的顾客都以为我们怎么虐待它了呢,纷纷指责:“你们就给它一点吃的嘛!”顾客一走,它又立刻安静了。从窗台上跳下去,乖乖地卧在自己的小棚里。我妈打开窗户,指着它的鼻子说:“你!你……”然后在其无辜的注视下,无奈地往堆满了青草的小食盆里再添两把苞谷豆儿。又说:“等着瞧,总有一天我非吃了你不可!”
在夏牧场,我们漫山遍野地走,经常与转场的驼队共行一程。这些浩浩荡荡的队伍,载着大大小小的家当,前前后后跟随着羊群。他们平静坦然地行进在路途中,怀揣初生的羊羔。于是母羊便紧随鞍前马后,冲着自己的孩子着急地咩叫不停。它是整支队伍里最不安、最生气的成员。尽管如此,这样的场景仍是一幅完整的家的画面。初生的小羊羔和初生的婴儿常常被一同放进彩漆摇篮里,挂在骆驼一侧。当骆驼走过身边,随手掀起摇篮上搭着的小毛毯,就有两颗小脑袋一起探出来。
游牧地区的小羊羔,会有着更为丰富、喜悦的生命内容。至少我所知道的羊,于牧人而言,不仅作为食物而存在,更是为了“不孤独”而存在似的。还有那些善良的,那些有希望的,那些温和的,那些正忍耐着的……我所能感觉到的这一切与羊有关的美德,以我无法说出的方式汇聚成海,浸渍山野,无处不在。
陪你·成长
在这片土地上
羊羔不仅是生命的象征
更是牧人心中温暖的慰藉
它们的存在
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温柔与希望
作 者|李 娟
主 播|韩语秋
制 作|青年文摘杂志社
栏目编委|许文立 高 乐
付 江 邱叶芃